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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见到蓝天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他将是我离开杭州后最想念的一个人。那时,我在杭州一所经济类高校读大一,蓝天是我打工的那家酒吧的老板。
蓝天的酒吧叫“卡萨布兰卡”,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让人想起那座北非小城,想起那首名为《时光流转》的老歌,想起那个冷面热心的侠客瑞克———一个被英格丽·褒曼饰演的女主角伤害过的男人,一个躲在卡萨布兰卡小酒吧的边城浪子。
他喜欢坐在靠近吧台的高脚凳上,握一杯daiquiri酒浅饮。他离我很近,我能清晰地分辨出daiquiri里莱姆果汁的鲜味和朗姆酒的醇香。这种时候,他很少讲话,在忽明忽暗的灯光衬映下,会发现他的眼神寂寞而慵懒。另外两位同事总是评价说,这时的老板最酷,就像电影《卡萨布兰卡》里的瑞克·布莱恩。而我看了却只有心痛和愤怒:他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他应该知道我喜欢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有女朋友,很多———谁见过只有一个女朋友的浪子?!我不是他的女朋友!
生日那天,我抽空偷偷对蓝天说,今天我生日,今晚请我喝酒好吗?然后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低头调酒。蓝天也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是每次注视我时,眼里总有盈盈笑意。
酒廊打烊后,其他侍应生早已下班,偌大的一个酒吧中,就只剩下我和蓝天两个人。我们收拾好酒具,熄灭了灯箱招牌,关门上酒,开怀畅饮。
后来,他打开音响,放的是《时光流转》:
I1oveyoumoreandmoreeachday’stimegoesby.Iguessthere'remanybrokenheartsinCasablanca.YouknowI'veneverre-allybeenthere.So,Idon’tknow;Iguessourlovestorywillneverbeseenonthebigwidesilverscreen.Butithurtjustasbadwhenlhadtowatchyougo.Iloveyoumoreandmoreeachday’stimegoesby。
好好地放这种惨兮兮的音乐杀风景!我重放了一张猫王的旧唱片,随音乐又唱又跳,“今夜你寂寞吗?……”我们把吧台上的每一种酒都尝了一遍。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夜晚,自由自在的夜晚,放松的放荡的放任的夜晚。
事后,一切又一如从前,仿佛那一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然后,我因为要忙于论文答辩和毕业后的工作问题,蓝天就另外招聘了一名调酒师,我也逐渐结束了“卡吧”的工作。有时,偶尔也抽空再去“卡吧”,却是以老朋友的身份出现了。
毕业后,我没有按父母的意愿回故乡的小城,而是留在了杭州,应聘于一家私立会计师事务所。杭州真是个令人舍不得的地方。
在新环境里,我工作之余依然孤独如昨,闲来就一个人一遍遍地看《卡萨布兰卡》,重温电影里那种浪漫的心痛:
1941年。卡萨布兰卡。在纳粹的铁蹄之下,要从欧洲逃往美国,必须绕道摩洛哥北部城市卡萨布兰卡。瑞克是夜总会的老板。一日,捷克反纳粹领袖维克多拉斯洛和妻子伊尔莎来到瑞克的夜总会,希望通过瑞克获得通行证。瑞克发现伊尔莎正是自己的昔日恋人,过去的误解解开后,伊尔莎徘徊在丈夫与情人间,而仍深爱着她的瑞克,却决定护送伊尔莎和她的丈夫离开卡萨布兰卡。在机场,瑞克开枪射杀了打电话阻止飞机起飞的德军少校后,目送着心爱的女人离开……
心痛就是这样来的。
每隔十天半月,我和蓝天总会打电话互问一声平安。我知道我不可能将他在我的世界里一笔勾抹,就当他是个老朋友,大家彼此牵挂,不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这样大约过了两年。其间我出差去了一趟广州,一去就是两个多月。一天夜里,他打来电话不着边际地寒暄了几句,然后突然说他要结婚了。我想都没想脱口就说:“恭喜,浪子终于回头了。”
沉默了许久,他吞吞吐吐地解释:“不是……那次在朋友家喝多了,他妹妹扶我去休息……她对我一直有那个意思……结果一次就有了……真的,就那一次……人家一个大姑娘,还是我好兄弟的妹妹,我不能……”骗人!什么年代了,还上演这种兄弟情深加棒子逼婚的苦情戏?算准了我会飞身扑上死缠烂打吗?他当他是什么人物?
我伤心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要结婚了!他要和别的女人结婚了!我如醍醐灌顶———从此,我就这样被他搁浅在他的世界之外了?我几乎可以听到他砰地一声关上了门,门外是萧瑟的西风,而我的心就如纷飞的秋叶,惶惶无主。
我不相信我和他的缘分就这么浅,我不相信!
我再次拿起电话。听见他警觉的声音,我所有的绝望和惶恐顷刻化为恸哭,“你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是不是?”20年来从未如此伤心过,如今却为他哭得肝肠寸断。
他似乎和我一样的无主,平日里成熟男人的沉稳荡然无存。他说,他要见我。那一刻,我们都忘了———三天后,他将是别人的新郎!
我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杭州。一见到他,抬脚就狠狠地踹了过去,“你让我等了这么久,你却不要我了……”这一脚重重地踢在他的身上,也真真切切痛在我心里。
他低声呻吟了一声,然后狠命抱住了疯狂的我。他说,他不知道他其实爱的是我,他从来不知道;他说,他可以不要朋友,不要道义,但不能没有我。
他的话提醒了我———我做了什么?我凭什么要他为我担负一辈子背信弃义的罪名?
我猛地推开他,后退着说:“我不想这样,真的。我是个很自私的人,你这样的一辈子我担负不起……我现在要跑了,不要追我,不要逼我……”说完,我转身就跑。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哭了,只觉得那夜广场上的风很大,很冷。
原来,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离死别,不是我就在你身边你却不爱我,而是两人明明相爱却无法在一起。就像《卡萨布兰卡》里瑞克和伊尔莎的结局。
就这样,我以最快的速度结束了杭州的一切,仓惶逃离了这个城市,逃离了蓝天的世界。
在火车上,我戴着MP3一遍遍听那首《时光流转》,边听边旁若无人地流泪,像个十足的小傻瓜。我想起相识的最初我就曾经预言:蓝天将是我离开杭州后最想念的一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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