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是不喜欢夏天的，特别处于四大火炉的南京、重庆、成都、武汉。于我看，这四个城市，就象附着在长江身上的三个炉子，到了盛夏，便火烧火燎起来了。可惜没有将一江的水煮开，不然，“一生为墨客，几世做茶仙”的陆羽，冲泡尽长江水，冲泡尽四海茶，那才叫气势。 大致中国处于温带，湿热位处，夏热难受，所以满街的葵扇、鸡毛到后来的电风扇，现在的空调，却没能扇走和调完身内的炎热，越扇越热，越调火气就越大。这正合当今的浮躁潮流，社会越是浮躁，这气温越高，空调也没用，有本事你不出街，整天在家抱老婆陪小孩。还是不行吧。所以还有到了晚上找棵大榕树，听老人讲故事纳凉。不过，最好还是心静自然凉，记得高中住内宿，最热的七月，如何难受，也不难受。城里人会说，乡下人太傻了，不会开空调阿。我说那时空调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那他们问你们不会用电风扇阿。那我告诉他，即使有风扇，宿舍也是没电的。因此，那时候就是靠意志和精神的力量，驱走热魔，靠的是心字，心静自然凉。现在不同了，浮躁，在空调房里也直喊热，硬是将叹空调弄成喊空调。其实身体好的人受得了热也受得了冷，身体里面四季如春。而关键，还在于一个心字。 寒往暑来，秋收冬藏，一年四季各人有各人喜欢。大部分中国人都喜欢秋天，空旷、明净、清远、深邃，如少妇大夫，沉郁干毅，落叶满山空，既悲怆又玮瑰，既静寂又藐远，既充满韵味又雅洁可人。也有人喜欢春天，万物生机勃发，百花争艳，山泉潺潺有声，兰花自去岁脱掉旧叶，开始出现新，树草的新枝新笋小心翼翼的长出来了，就连茶，虽一年四季都不同，而因此格外甘甜如汤，我怀疑茶比作汤也是这样来的。当然，也有人喜欢冬天，瑟瑟北风，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寒窗青灯，暖壶温酒的温润，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近了很多。更有那雪夜闭门读的快感和“孤舟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的静然自得，或者还有那“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物我俱灭的境人俱夺。 然而我唯独喜欢夏天，我喜欢盛夏的热情似火。 我喜欢夏天的早晨布谷鸟在不知那片山中，传唱着“哥虎哥虎弟弟弟”的歌声和喊叫，那是一个百听不厌的故事，这不，这个老妇人刚讲完，过了一阵，隔壁的阿婆又开讲了。 我喜欢坐在旧屋细小的阳台上，吹着古老的海风，等待一盆午时花的盛开，在别的季节，它从不如此烂熳。有时也摘下一朵，插入前别的花盆，对比那骄艳和妩媚的火红。 我喜欢蹲在前屋的后壁沟里，捧起散页片书，看墙上的青蜓争相爬过深浅不一的苔藓，细嚼深吮传说中他们的自助餐，然后看日影渐长，或者找来一张竹做凉凳，等海风吹去汗水，然后端起自已亲手用土泥制成的炉，点燃童孩心中的火，烤烧那香香喷喷的刚从地里偷挖来的番薯。 我喜欢呆坐在楼下，仰望阳台盆上的向日葵摇曳约绰中从早到晚扭转动人的身躯和头面，或者掰开其中一粒种粒吃掉或放入土中，好等待来漫长的又一个夏天到来时，那新的向日葵可人依旧。我喜欢午卧在梯间的铺上，远听那溪头传来的小朋友们戏水笑声，直到现在，夏日午睡，我也无一例外能从那种来自数十年前的水戏远响中得到永久的心灵慰籍。 我喜欢脱下裤裆，一手游水，一手托衣，到河的对面趁看花生的老伯不在，偷他刚从地里挖来的花生。或者等他发现，我已经游回对岸，成功脱险之后，举起原来属于他的连枝的花生，向对面的老伯炫耀，气得他直跺脚。 我喜欢登高望远，挥发胸中的看似可笑壮志，追思故乡之外那个遥远的世界，然后抹开汗水，爬过几个山谷，去采摘农夫们没有收完的梅李桃，偶尔也会见到惊艳的几朵花，暗唱人间四月芳辉尽，山寺桃花此盛开。 我喜欢长举我手中的短棹轻踩我脚下的竹排，划开夏夜晚的清暉，探问星月几许云彩霞霓几许，或者某一夏夜，我只身迎着夜色，到一外山地卡土窑，那夏夜土窑番薯的香，飘过沧茫的大海，与故里的鸥鹭一起，掠过轻帆巨礁，没入微茫烟涛。 我喜欢潜入凉爽朗的清流，触摸脚下似不可及的蚬子，飞快的翻转我自如的身子，然后带着用衣包住的鱼虾和蚬子，光起上身，回到家里，等待母亲用我的收获做成的午餐，等待父亲的称赞，讲述我的摸鱼儿。 我喜欢听那猪中架起邻家猪窝里的肉猪时的一声响彻云霄的长鸣，那么可怕和那么悲壮，然后飞快跑去看人家嫁猪的快感和婉惜及不舍，总想不清楚卖猪如嫁人的嫁字，究竟是故意的轻蔑，还是成般无奈的生离死别，或者如果邻家送来一小块猪肉，我更加如坠五里烟雾。 我喜欢跟着母亲，日复一日的去地里，打探稻谷生长的速度，听那稻穗生长的响声，然后坐在长满青草的田埂上，面对万畴千顷，分清分不清是那风声稻谷声沟渠细流声，看尽看不尽那各种各样的野花和知名不知名的青草，体味万籁之声，体察百世大观。 我喜欢扬起钓竿端起车罾，去沟渠，去溪流，去旷海，去天涯海角，钓罾故里海溪的鱼虾，然后拿到集市上卖钱，换来初夏的杨梅、仲夏的荔枝和盛夏的西瓜，或者那天菜农不在，顺手偷摘几条菜豆抱回一个番瓜，或者忽然断了钩，想起渭河边的姜太公，笑笑算了。 我喜欢抱着枕头和席子，去找凉爽和没有蚊子的地方做梦，然后听大人们讲海的故事、乡里的先祖的故事、船的故事、蚝的故事，和小伙伴们玩各种各样的游戏，直到不知怎样睡去。或者半夜风雨大作，慌乱迷茫无助阴冷的醒来，不见星星和月亮，没有了故事和游戏。 我喜欢跟着父亲的船，冲破晨曦的薄雾，眺望无尽的旷海，坐在船舷边，看太阳慢慢升起，看许多船徐徐出发，看许多帆一点点被拉高，看轻涛变惊滔，看丽日变炎阳，看山海变无涯，看潮水没巨礁，看群屿逝身后，看惊雁掠浅滩，看渔夫伟岸身躯骤入海底，看一张张大网撒向无边，然后对着满舱的鱼虾蟹，唱起渔翁小调，踏着星月背着海的黄昏归来。 归去来兮，我是故里的海月渔棹风雨雾露溪流泉水谷峰岸渡佛禅钟经，我爱夏天，夏天有大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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