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亲恩

PiShley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可是，当我真正面对亲人身故时，却怎样也不肯相信这是一件不争的事实。农历的五月，一个特殊的日子，我身在湖南，凌晨五点，睡意迷糊之时，接到妹妹从武汉打来的电话。她泣不成声……姐，奶奶，走了……我怔住，半天没有出声……不会吧？我只问她这一句，然后重复……奶奶，辛劳勤俭一生，终以八十八岁高龄谢世……
　　
　　
　　整一个月前，我和奶奶在一起，她坐在门口，送我和老爷离开家，返回广东。和她相处的一天时间里，她一直在喊我的名字，让我陪她说说话。跟我聊天，告诉我她的右腿有点胀痛。我替她按摩，她连声说，好多了，好多了。我明白，她只是为亲情所思念过度才感觉到身体的不适吧。握着她年迈衰弱而枯瘦的手，我的心微微颤抖。曾经威风八面的人，幼小时嫁入婆家作童养媳，而年轻时就守了寡，辛辛苦苦地拉扯大唯一的儿子，后来又领养了妹妹的女儿。含辛茹苦地操持一个家，为儿子娶媳妇，照顾三个孙儿孙女。一直到自己不能再胜任一家之主的重任。
　　
　　奶奶一直身体不错，只是近日总念叨周身疼痛。而死神逼近奶奶时，我们却浑然不知。老爷从电话中得知奶奶病重的消息，连夜从广东赶回武汉。可是，即便他开足马力，不顾一切地超速行驶，日夜兼程，却依然不能追赶上死神接走奶奶的速度，当他匆匆忙忙赶到家里，奶奶已经身故七小时。他立马腿软，跪在奶奶下榻的床前，泪流满面。堂堂七尺男儿，泪如雨下，全然失态。心里那份失去亲人的痛，何人能解？
　　
　　
　　按照家里的习俗，当天的下午两点，奶奶的遗体被亲人们送往火葬场。为了送老人家最后一程，老爷和妹妹说服工作人员允许他们进入火化室。事后，妹妹痛苦地讲述当时她撕心裂肺的感觉：奶奶被推过那个人间与地狱的通道，瞬间，她的身体就成了一具骷髅，然后，牙齿一颗一颗地脱落，继而，骨架全部散碎，渐成一堆骨灰……他们俩兄妹从来没有如此痛不欲生，跪在焚化炉前号啕大哭！而老爷亦全无男子汉铮铮铁骨形象，哭得不成人样。这就是人生最痛苦之所谓生离死别吧！
　　
　　
　　奶奶身故的当天下午，我便从湖南出发，返回武汉。小妹夫驾车送我，同行还有二妹与弟媳，他们都当即请了假，随我前往武汉吊孝。一路上十分顺利，六个小时后，我到了家门口。此时，已是晚上十点整。
　　
　　
　　一抬眼，那一具红漆棺木就静静地躺在大门右侧，朝里的房间，就是奶奶生前居住的地方。平时，每每我们回家，奶奶总是会静静地坐在门口，朝门外眺望。可是，现在，奶奶没有了。她不再等在门口迎接我们回家。她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拉着我的手高兴地问长问短。
　　
　　
　　下车后我疾步进屋，可是，只走了三两步，我却无法再迈步。两只腿忽软发软，失去知觉一般，不懂怎样迈出步子。我只好蹲下来，泪水在眼里弥漫……我悄悄地说，奶奶，我回来了，对不起，我回来晚了，但还是赶回来送您了。请让我好好地走进家门吧。说来真奇怪，我的双腿竟然慢慢地就恢复了知觉。
　　
　　
　　听到有人在喊我爸妈，你家小媳妇回来了！于是，妈妈哭喊着从楼上下来，搂着我一起痛哭。一见到那具红漆棺木，泪水就如决堤的海，奔涌而出。我扔掉手袋，双手去推那棺木，可是，好重，我推不动它。里面，奶奶正睡着。老爷闻讯从楼上下来，挽我上楼，对我说，老婆，别哭，上楼去休息吧。我挣脱他，想陪陪奶奶。妹妹上前来扶住我，拉我走开，说，姐，奶奶早就火化了，你见不着她的，不要推了。我却不愿相信，奶奶应该让我见上最后一面的啊！一个月前，我离开家时，她就叮嘱我，伢儿，你早点回家过年呐！带上我的重孙子，早点回啊！我许诺说，好的，一定早点回来陪你啊！可是，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对话，那一句话就成了奶奶的遗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犹记得十四年前，我嫁与老爷为妻。奶奶当时仍然身体健朗，看到我，十分开心，眉开眼笑的。因为老爷是她最疼爱的孙子，所以，爱屋及乌，我也就成了奶奶的最疼爱的孙媳妇儿。当时，她就取下手中唯一的金戒指，替我戴上。这一举令当时的人们都十分惊讶，因为她一生就只有这一枚戒指，也盼了很多年才达成心愿的。但她却毫不犹豫地就将自己最爱的首饰送给了我。事后我听说，坚决不要，但她比我更坚决……我和老爷拜堂时，按习俗很多孩子欢笑着，往我身上头上扔苦检树果子，小而坚硬，砸着生疼生疼……奶奶笑着吼骂，像一只无畏的老鹰一样护住我的头……可是，这只老鹰慢慢地老了，渐渐不如往日那般走路时脚下生风，而如今，老鹰不在了…